◎  布  衣

　　2002年，我26岁，正是朝气蓬勃的年龄。

　　那会儿，我们家刚在峰峰矿务局小屯矿落户不久，正是生活最难挨的一段日子，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。

　　那会儿，因为我在运输区参加了工作，生活犹如云开初霁，一切都感觉是那么美好。父亲不再为穷困而唉声叹气，母亲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，但居住的地方异常紧张狭窄。全家七口人，仍然挤在一间宿舍里。这是工程处建井队盖的一排宿舍，坐北向南，蓝砖红瓦，房檐低矮。房前是供工人吃水的水塔，后边是医院楼，左边是采区宿舍楼……至今我的身份证上仍留有它的痕迹——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小屯东工人村水塔平房6号。

　　这样的环境怎么居住？但困难掩不住希望。父亲想学着左邻右舍的样子，准备紧贴宿舍前墙，再垒一间房子。说干就干，砖头是从修缮工地捡来的，门窗是别人替换下的，房梁是修剪树木的枝桠，水泥沙子是邻居老翟帮忙弄的，没花一分钱，却万事俱备一切就绪。建房的时候，父亲很多同事都来帮忙，他们有的和泥，有的垒墙，有的检验材料质量，一夜之间我们的房屋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。

　　有了这间房子，我们的家才有了家的样子。虽然依旧狭窄拥挤，但姊妹们有了相对的独立空间。原来的宿舍作为里间，父母和两个妹妹居住。新建的房子作为外间，门后摆上一张床，成了姐姐的闺房。作为家里的唯一男孩，我就住在运输区宿舍。或许因为建房用料低劣，或许建房技术不过关，进入雨季，外边下大雨，屋里下小雨。父亲找了一些修缮材料，准备将房子再重新修缮一番。我找到主管副区长，准备请假修缮房屋。他没有任何犹豫，就果断地拒绝了。他说：“未来一周气压异常，有大到暴雨，要求紧急启动红色预警。”

　　启动红色预警，矿领导要24小时驻矿值守，区科防洪抢险小分队要全天候在岗备勤。因为我在宿舍居住，自然被编入了防洪抢险小分队。从宿舍楼到家里的直线距离仅300余米，这300余米却成了我无法回家的天堑。防洪抢险不仅区里抓得紧，矿上也抓得特别紧。三天时间拉练两次，夜里还紧急集合一次。武装部部长是位退伍军人。他说：“防洪抢险小分队是预备役人员，都是战时军人，军人以服从为天职。所有人员必须蓄势待发、高度戒备、服从命令、勇往直前，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。要克服个人困难，坚守工作岗位，做到睡觉不脱衣，工具不离手！” “作为一名职工，要舍小家为大家。”副区长安慰我说，“你安心在矿值守，其他的我给你想办法。”

　　那会儿，我们家还没安装电话。我只能站在宿舍，盯着家的方向看。其实看也白看，尽管距离很近，中间却横着一栋采区宿舍楼。采区宿舍楼阻碍了我回家的视线，我只能在心里祈祷，让红色预警早日过去。

　　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。调度室、武装部下发紧急通知，要求大家迅速厂区集合。因为我是运输区职工，与其他二十余人，分到了矸石山周围。我们的主要任务有三个：一是加强矸石山巡视，严防矸石山滑坡；二是配合运输保证矸石山下把钩排水设备正常运转；三是从装料场往编织袋里装沙子，肩扛到主、副井口，严防雨水倒灌入井。我高度紧张，总怕因为自己疏忽或能力不足，影响矿井正常生产。

　　大雨下了一夜，第二天上午才逐渐放晴，我终于可以回家了。人还在路上，心却回到了家里。我想家里一定进水了，遍地狼藉、目不忍睹。没想到的是，家里却出乎意外地整洁，既没有进水，也没有凌乱。父亲说：“昨天你们区里来了两个人，更换了几块损坏的房瓦，新建的房顶刷了一层沥青，解决了困扰我们的房顶漏水问题。”

　　正是这些琐屑的小事温暖了我生命的根须，让我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既有温情又有温度的地方。而这种温暖，最难让人释怀。以至于今日，我还经常想到那年防洪抢险、房屋漏水的事。如今的小屯矿，已经改制为新屯矿，我也已调离多年。今年底，新屯矿就要闭井，这不禁让我异常伤感。作为普通的个体，我无法左右它闭井并走向终结，只能默默祝福以往邻居或工友，能分流到一个更好的地方，并把最初的温暖凝聚成一股力量，让人提起这个地方就有一种奔赴美好未来的憧憬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冀中能源峰峰集团有限公司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