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年”是什么
◎ 王德亭
小的时候,家是乡亲们扎堆聊天的地方。进了腊月门,人们关于过年的话题自然多起来。“今年是大尽年,还是小尽年?”“大尽年。”所谓大尽年,就是腊月有三十;而小尽年,腊月二十九就是年夜了。
无论是大尽年还是小尽年,这年还是要过的。
过年是一个迎来送往的节日,谁家没有个亲戚来往呢?在年这边,就得有个准备。赶个年集,什么猪肉、带鱼、鲅鱼、海带、山药、土豆、黑蘑菇、韭黄……该买的东西都得想想办法买了。那个时候,谁家要是有冰箱、冰柜,那肯定不是“一般人物”。没有冰箱,买回的肉鱼也自有存放处,父亲在房子背阴的南墙上钉个橛子,鱼啊肉啊挂在上面,天越冷越好。那年月,冷的时候多,这个天然冰箱能挂不少东西。
一进腊月门,父亲会到供销社买新布料,然后找邻居做缝纫的姐姐给我做新衣服。新衣服是要套在棉袄外面穿的,这就是“见新”了。腊月二十三,灶王爷上九天述职。辞灶过了,父亲便带我们扫屋,这是年前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。“辞旧”的序曲已吹响。
过了腊月二十三,每个日子前都可以冠上年,年二十四、年二十五……年二十九、年三十……好像辞了灶,年就名正言顺了。为什么冠以“年”字呢,也许过了辞灶,年就一天比一天近了。
年初二是大日子,有新女婿的伺候新女婿,没有女婿的就招待外甥——从这天起,人来客往,热热闹闹。这些吃的、送的都要在年前准备好。年二十六七,父亲就开始蒸发面干粮。父亲揉面,我拉风箱,过年总要蒸几锅馒头卷子。头一锅出笼,香气漫了一屋子。香,这解馋的气味。大筐装,小箱盛,唯恐哪个还不满。过了年,天气回暖早,干粮吃不及便生出霉斑。在穷日子里泡透了,谁舍得扔掉,馏馏剥了皮照样吃。
父亲的忙碌有时是见缝插针,写春联却是不能,因为要看人家的时间。父亲会拿出上好的红纸,嘱咐我找谁谁去写——他早给人家打过招呼。如果人家忙不开,我就放下红纸,过一两天再来取。如果正好有空儿,他会裁好纸,让我按牢纸边,然后龙飞凤舞起来。他不看书本,对联都装在肚子里了。奇怪的是,原本没精打采一张红纸,一旦写成对联就来了精神。他看着我说:“你也能写,大街上张的红榜我看了,你在班里排前三,高才生。”其实,写毛笔字跟学习好坏实在没有多少关系,这是若干年以后我的体会。
除夕这天,父亲还是一个字“忙”——到了炸丸子、炸肉蛋的时候了。取下一个干粮垫子,揭两个煎饼垫底儿。搅好面糊,放进切好的肉块、鱼块或山药、土豆,挂上面糊,便可下锅了。头一笊篱捞出来,晾在干粮垫子里,香得让我直咽口水。
上坟祭祖,回来再贴春联。父亲下一碗水饺,捞出锅,分到三个碗里,同酒、烟、茶、烧纸放进箢子,然后带着我们去给娘、爷爷和奶奶上坟。父亲说:“你娘生你不容易。你一岁半成了没娘孩子。到坟上,好好跟娘说,也吃上了也穿上了,叫她啥也不要牵挂。”
除夕夜,没有春晚节目可看,连台电视机也没有。一家人围着案板包水饺。我团剂子,父亲擀皮儿,哥哥包。父亲一边忙,一边低声讲着故事。时至今日我仍记得父亲说:“有了人,才有财,财是人创造的。穷没有穷到底的,富也没有扎下根的。”这成为我的精神财富,鼓舞着我自立做人。
年夜里静悄悄的。
水饺包好了,父亲催我们去睡觉。他在盖帘上撒一层面粉,将水饺重新摆放一过,防备粘连。
第二天,他唤醒我们。吃过水饺,天也亮了,该去给长辈拜年了。父亲也有几个长辈需要去拜年。回来后,父亲说:“我磕的头又少了一个。”
……
“年”是什么呢?似乎看不见,摸不着。少年盼年,除了“穿新衣,戴新帽,走姥娘家放鞭炮”以外,还有对成长的渴望。人都要往大里长,小孩儿长大,大人变老。年可不是任人驱遣的东西,它不会因为你的欢迎就加紧跑几步,也不会因为你的拒斥而停驻几天。“一夜连双岁,五更分二年”,从年前到年后,我们谁也别想停下来,也停不下来。那就走吧,一直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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